金庸去世：一个时代的落幕

惊闻金庸先生今日在港辞世，享年94岁。

他的传奇，必定属于那个时代。

他的辞世，也那个时代的最后绝响。

▲ 金庸先生

金庸，本名查良镛，1924年3月10日出生于海宁一个世家。

海宁查家，想必看过《鹿鼎记》都有印象。

金庸正出生在此查家。

家中的祠堂上还挂着康熙皇帝亲笔写的对联

唐宋以来巨族，江南有数人家。

1948年，金庸从上海东吴大学法学院毕业。考上《大公报》国际电讯翻译。不久，《大公报》要在香港出版，金庸被派往香港工作。

时代巨变，革故鼎新。

1950年，金庸兴冲冲的奔赴北京，希望成为一名外交官。

毕竟，他曾在重庆的中央政治大学外交系就读，成为外交官一直是他的梦想。

但现实给他泼了一盆冷水，后来成为外交部长的“乔老爷”乔冠华告诉他：

第一、由于他出身大地主家庭，属于剥削阶级，必须受训写出深刻的自传交代；

第二、他不是共产党员，必须先到人民大学学习或到其他单位工作，入党之后才能进外交部工作。

他只得放弃当外交官的念头，黯然神伤地离开北京，重返香港《大公报》。

1951 年 4 月 26 日，在杀人有指标的镇反运动中，金庸的父亲查树勋（又有作查枢卿 、查懋忠）作为反动地主被镇压。

查树勋一辈子大做善事，花大力气办“义庄”，出力周济宗亲，兴办教育。

但最后，政府给他罗织的罪名是：抗粮、窝藏土匪、图谋杀害干部、造谣破坏，决定以不法地主罪，予以枪决。

行刑的场地，就是他自己兴办的小学的操场。

在三十年后的1981年，邓小平接见金庸后，当地政府又迅速为查树勋平反。

金庸在自传散文《月云》里回忆了这件事：

从山东来的军队打进了宜官的家乡，宜官的爸爸被判定是地主，欺压农民，处了死刑。宜官在香港哭了三天三晚，伤心了大半年。但他没有痛恨杀了他爸爸的军队。因为处死的地主有上千上万，这是天翻地覆的大变。

是的，处死的地主千千万万，平反者却屈指可数。并不是每一个地主的儿子都能像金庸这样有出息。

于是，我们读懂了，一直处心积虑为父报仇的杨过。

所谓的家国大义，就是杀死父亲的理由？

1957年冬，金庸离开了《大公报》，他说：

我离开那里，是因为不能发表反对错误路线的意见，这实在太违反我作为新闻工作者的本意。

因为，那张报纸当时上充斥着“全国六十五县市粮食增产指标提前十年到达”、“我国煤、钢产量十五年内定超英国”。金庸在内地见过实景，知道这些都是谎言。

于是乎，《天龙八部》里有了大吹大打、大吹法螺、集聚厚颜之徒的星宿派。

1959年，金庸创办《明报》。

此时，内地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逃港。

1962年5月大逃港达到高潮。

香港弹丸之地，承载不了，只能将人堵在一座深圳与香港间的“华山”上，他们遭受着生命的威胁。

记者们从前方带回来的眼泪，让金庸不能视如不见，即便得罪一些人，他也要真实报道这些苦难。

金庸派遣了所有记者在前线采访、拍摄，甚至每天都送食品给难民。

读者也受到感染，连日捐款。

其他大报在这场无声硝烟中渐渐失声了，使得《明报》仅5月平均日销量就达到三万份。

当港英政府最终将难民装上数百辆汽车，强制向内地遣返时。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场景出现了。 

数百名香港市民突然跳到马路当中，躺在地上，挡住了汽车。

人群里爆发出吼声：“快跳车啊！”

市民向着车上呼喊并指引逃跑路径，许多逃港者纷纷跳车逃跑！

▲ 金庸出售《倚天屠龙记》版权签约仪式现场。

1963年，金庸出售《倚天屠龙记》版权。期间金庸写了篇标题为《火速！救命！》的社评，一下子赢得民心。

最宝贵的，是人的生命！最大的仁政，是救人性命！

最后，舆论惊动了全世界。联合国对港英政府施压。

港英政府停止遣返，台湾当局派船接部分难民赴台。

侠之大者，为国为民！

1963年，陈毅提出“当了裤子也要造核子”的“核裤论”。

金庸在1964年就在《明报》发表社评《要裤子不要核子》：

中央一位负责首长居然说到‘即使中国人民全部无裤，也要自拥核子武器’，这句话在我们听来，实在是不胜愤慨。 一个政府把军事力量放在第一位，将人民的生活放在第二位。 老实说， 那绝不是好政府。

香港五大报纸群起围攻金庸和《明报》。各大报纸指责他，“是毒蛇嘴里的玫瑰”，“坏人”，“伪善面孔”，“不是中国人”。

这不禁让人想起，六大名门正派围攻明教光明顶。

或许这部连载于1961-1962年的小说，就反映了金庸不容于世的孤臣孽子心态。

1967年，5月11日，大量红卫兵举着红宝书毛语录冲击港英政府。

而金庸自5月18日起，连续发表了大量社评：《中共是否即要收回香港》、《英国的香港政策》、《每个香港人的责任》、《命运相同，同舟共济》、《香港居民在恳求》、《十二天来的噩梦》、《岂有他哉？避水火也！》。

于是，汉奸、走狗、卖国贼、“豺狼镛”等帽子漫天飞来，在香港一间国货公司的橱窗最显著的位置，还展出了左派眼中的“十大汉奸”，金庸被列为头号汉奸，谑称“豺狼镛”，图文并茂，引起很多市民围观。

金庸曾工作过的《新晚报》以三行大字标题刊出了一篇半文不白、充满恶毒谩骂的奇文：

绿村电台《特种狗经》介绍

最佳汉奸狗胆豺狼镛

系一只反骨阴湿恶狗

▲ 左派分子在港督府外示威和张贴反英大字报

形势急转，《明报》在澳门被禁售。

6月9日的《明报》发表社评《本报被禁行销澳门》，表明了《明报》不畏强权，决定与“左派”斗争到底的决心：

你们禁止明报销入澳门，我们在经济上当然受到损失，但你们想压迫我们投降屈服，那完全是痴心妄想。你们在香港不能取得胜利，明报当然继续出版，跟你们斗争到底。

《明报》当时在北角英皇道561号。形势危急，为防意外，金庸指示员工把《明报》所在的标记都拆了下来。此外，编辑部大门装上了铁闸，字房工人把铸字用的铅熔成铅液，以备暴徒来犯时防卫。

有一天，几百名“左派”分子浩浩荡荡地冲到英皇大道之561号大厦，要砸《明报》。他们找了近半个小时还是找不到《明报》编辑部，后来找到时，《明报》编辑部已拉上大闸，而警方也在此时赶到。《明报》得以免遭砸烧之灾。

“左派”分子烧不到《明报》报馆，他们当然不会罢休。他们买通了印刷《明报》的建明印刷公司机房的一名员工，于6月23日凌晨，以“偷偷摸摸”的手法，撬换《明报》版面，并印行发售。

结果，23日的《明报》一出版，全城哗然。原来，在《明报》第四版上，刊有一篇署名为“明报机房工人斗委会”的声明，题目是“敬告同业，行动起来”。声明说，《明报》机房工人已成立“斗委会”，呼吁同业“行动起来”，不可承印《明报》，等等。

此时，左派也开始暴动。他们在全港各处放置土制炸弹，“烧巴士、烧电车、杀警察、打巴士电车司机、烧贝夫人健康院、炸邮政局、用定时炸弹爆炸大埔乡事局、攻打茶楼、大石投掷行人和汽车、向警察投掷鱼炮、爆炸水管、烧报馆车辆……”

8月24日，香港商业电台的著名主持人林彬先生，因为在电台公开谴责了放炸弹的暴徒“卑鄙贱格，下流邋遢”，遭到报复，他与弟弟林光海在开车上班途中，被暴徒放汽油弹，活活烧死。

《明报》还是接连发表了《烧不灭正义的声音》、《敬悼林彬先生》等社评。

当时盛传左派列出了一张暗杀名单，“豺狼镛”排在第一位 。

但金庸还是不怕死，要留在香港工作，直到他的寓所收到炸弹邮包，一同回家的同事发现包裹可疑，果断报警，警察在金庸先生寓所的门口引爆了那个炸弹。

金庸只得到海外避难。

正在连载的文章只能交给倪匡（卫斯理系列作者）代笔。

临行前，金庸对倪匡再三交代：

我的人物个个有用，你千万别写死了。

倪匡满口应承，但还是把阿紫的眼睛写瞎了。

因为他不喜欢阿紫。

了解这个时代，我们才能真正读懂金庸。

才能读懂充满邪恶、崇尚斗争又对教主溜须拍马、大吹法螺的星宿派；读懂迫不及待、抢班夺权的东方不败；读懂伪君子华山派掌门君子剑岳不群；读懂《笑傲江湖》；读懂《鹿鼎记》……读懂种种隐喻。

江湖的背后就是沉甸甸的历史。

金庸先生的大作是这个惊涛骇浪的大时代的折射。

而随着金庸先生的离世，

一个时代也缓缓落幕。